找不到與母親渡過的小海峽。

──伊上洪作

 

I

        《我的母親手記》改變自井上靖的半自傳小說。這部片的主題都圍繞著死亡以及遺棄,還有隱然的傳承。家族敘事的模式中,當有像《百年孤寂》那樣,像隻被撐大肚皮的蛇,在故事的末端也是家族消逝之際;只是生命不見然是壯闊的巨流,也有可能是靜靜不帶波瀾的小曲。這部家族敘事亦是,藉由壓迫式的死亡與遺棄,看見了裂縫中的希望。

        故事從父親臨死開始,這讓父親的角色從這個家中抽離,突然頹圮似的,抵擋在洪作前面死亡之浪的牆倒了半邊,死亡的陰影象徵似的覆蓋在洪作身上。另外的半邊是母親,但是洪作對於母親有著複製的情感,來自於母親在洪作小時候,去臺灣時,把洪作留在日本本島,並交由她名義上的母親,也就是洪作祖父的小妾,稱作「倉庫阿姨」的女人來照顧。只因為倉庫阿姨身處小妾的地位,不受本家所重。雖然本家知道洪作是自己的子嗣,仍照顧有加,但是倉庫阿姨的處境,不免讓洪作的心中留下陰影,並認為母親拋下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 於此,洪作對母親不免帶有怨懟,但是仍然相當愛母親,回應著母親的種種需求,包括母親要求他找出父親的奠儀本──在日本的觀點裡面,一生的債務要在死時還盡,奠儀的來往需如實記錄,以終結雙方生前的總總債務。以此為出發,洪作一直向母親探求答案,對於洪作而言,那是母親對他一輩子所欠下的債務;但是母親已然失智,過往的記憶所剩無幾,就連當下也是一團模糊。只是無論如何,洪作都得不到答案,便成了寫作的養份;也成就了洪作身為作家,以及作為人子,對於母親的不同態度與索求。

        除此之外,亦藉由奠儀本的出現,讓故事慢慢的帶向了死亡。延續了父親的過世,慢慢的陰影藉由每個人的黃昏與暮年漸漸拉長,直至日歿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,洪作對於家人,亦是索求無度。這是日本男人的既定形象,愛家人的方式也是過度控管。尋找小說題材的同時,因此最親近的還是家人,所以他們常常被納入作品之中。從洪作要求家人幫忙出版事宜看來,此非難以理解,他認為家人都是自己的一部份,以共同完成的方式,完成作品與收入的來源,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 直到後來孩子們的反抗,因為父親的過度關懷與約束,讓孩子失去了很多東西。洪作才開始慢慢的敞開心房,透過觀察母親與孩子的互動,慢慢確立在他想像中,孩子的自我與獨立性。至此,片中的觀點便慢慢的從洪作,轉換到最小的女兒,琴子身上。她不斷的以自己的觀點衝擊著父親對於家庭的看法,可是她也沒有看出父親對於祖母深刻的愛。在輕井澤,一向高高在上的父親,得知祖母失蹤了,比其他人更驚慌失措,並比其他人更預知式的猜想母親在神社──可能是對於母親的觀察,可能是對於母親生命的想像與連結,母親就在那裡。找到母親之際,突然下起了大雨,洪作緊緊依抱著母親,跑到神社的屋簷下躲雨。

        琴子靜靜的杵在角落看著,影像淡出,似是伴隨著酒後的迷朦,她心裡受到深深的撞擊;繞過了一切的理性與思考,純粹情感上的撞擊。。

       

II

        母親隨著生命漸漸滑落,記憶也慢慢到了底層,只剩下內心的情感,連身邊的人是誰都不記得了;不可理喻之餘,看到了孩童式的任性與真誠;像是遺落了對於倉庫阿姨的怨懟,在倉庫阿姨的法會之上,滿心祝福。

        而同時,也怕被子女所遺棄。絮絮叨叨的日本傳統,因為以前的糧食不足,所以當人沒有生產力時,只能將年邁的父母負往娘捨山上,讓他們自生自滅(相關的電影可參考《猶山節考》)。母親在洪作小時候買給他的繪本,因書中的兒子不捨母親,徘徊著,找不到適合安置母親的處所,還被母親罵不會找地方;於此,母子盡是不捨。

        洪作被拋棄是過去式,而母親的擔憂是未來式,拋棄的議題就在這其中擺蕩。但是,並沒有誰真的拋棄了誰,母親相當懼怕大海,與父親去臺灣時,因為時勢多變,海又多難,所以把洪作留在日本,以怕生變。洪作到相當後來才被告知,心中的怨懟成了愧疚──自己多年以來是如何的誤解母親呀!

        其實在母親生活的末端,她一直在尋找什麼。但到底是什麼沒人知道。直至有一天,母親向洪作尋問是否有看到他的兒子──她緩緩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紙,念起了洪作兒時為思念母親,所寫的詩作──洪作始知,母親一再尋找的對象是自己。她心中最掛念不下的,是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 故事最後,因二女兒要出國留學,他們一家人再度搭上船,欲陪伴女兒整個旅途,只剩琴子在家照顧母親。這猶然是母親隨父親去臺灣的模式,再一次的複製,只是留下來的是母親。當然,她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,她已經不認得任何人了,她只知道要尋找自己的兒子,便請求援助,搭便車到孩子兒時呆過的海邊,尋找著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 洪作在船臨開前得到消息,奔向該海岸,等待著。母親望著海,不敢前進。洪作負起了母親,一步步的邁向大海,以娘捨山的形式,丟不下的,仍是母親;而母親不斷的在追求的,是自己。依此可看出母親對於洪作的關懷與愧疚之心;洪作亦漸漸的獲取了失落的過往。

        終點是不可避免的死亡。緩緩的節奏,讓積蓄的情感洩出,觀眾亦隨之淚泛。

 

III

        如前,在琴子反抗父親的同時,她漸漸的取代了父親敘事主體的角色,家族傳承意味依此而生。老一輩的意象一直被推移,她結了婚,丈夫得到了文學大獎,新的希望也依此萌芽。故事,延續著。

       

IV

        筆者孱弱的文筆比不上作品的豐沛。僅以寥寥數語,記念著電影節的完結,也向這部精彩的電影致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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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周大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