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唯一的障礙是你自己,放它走吧。
──勒羅伊
I
《黑天鵝》如果沒有特別說是精神分裂的題材,筆者真的會以為它是恐怖片;在觀影的過程中,筆者數度起雞皮疙瘩,完全是因為氣氛的營造所致。唔,或許也跟筆者不太看恐怖片有關。到最後妮娜的死,顯見是自我的掙扎,此讓恐怖片的色彩褪去;唯筆者尚會以為此是源於象徵或奇幻的手法,終究無法連結到精神分裂。
筆者所接觸的精神分裂文本(像是《美麗境界》、《假面》、《當天使穿著黑衣出現》、《挪威的森林》),都沒能像這部片一樣展現精神與肢體的力道──各種不同的想像由身上冒出,對照妮娜演出的黑天鵝角色,邪惡的力量像是宣紙上滴墨一般,慢慢暈開;漸漸包覆住妮娜。
原本的妮娜,純淨無瑕,她活脫就是《天鵝湖》中的白天鵝,美麗、害怕而脆弱:只要輕輕顫動,便清晰可見內心顫慄的角色;但是她缺乏著黑暗的力量,其實,它在片頭就蠢蠢欲動。妮娜開頭穿著白天鵝的衣服,在黑暗中扮著聚光獨舞。中間穿插進另一位男士,身著黑衣,在轉身之際,化成黑天鵝的形象,戴起了面具,身披羽毛,拉扯妮娜的舞步,直至退場──妮娜抖落身上的羽毛,似是傷痕累累的,迎向聚光,似是尋找最終遙不可及的光明力量。
這是一場夢,一場真實而詭譎的夢,預示著妮娜將被強大的黑暗力量籠罩。起身,看著前一天晚上的夢,莫名的看著背後的傷痕──她並沒有抓裂它們。
這一天是《天鵝湖》天鵝皇后的甄選,卻是失控的開始。
勒羅伊,劇團的導演(註一)希望由同一個人扮演黑天鵝與白天鵝。妮娜足以扮演好白天鵝,那就是她自己外顯的形象;但無法扮演與她完全對立的黑天鵝──它尚在無法挖掘,亦在無人能察覺的深處。但是失控的第一步,是在於她拙劣的試跳著黑天鵝的同時,莉莉開門進會場,讓妮娜受到打擾意外摔倒──不完美的演出,即使它本來就不完美。
當天在地鐵時,迎面而來的,是穿黑衣的她自己,她驚懼回望。
隔天找勒羅伊,希望可以有補救的機會。他說他已經找了另外的人,她轉身離去。他壓住門,說她既然準備好了,就應該展現自己並說服他;語畢,他吻了她,她狠狠的咬了他一口,他錯愕。
「How can you bite me?」但他很清楚那是種力量。
名單出來了,演出天鵝皇后的是妮娜。勒羅伊設了個陷阱,但這也是片子得以成立的必要之惡:既然妮娜在詮釋黑天鵝上不是個優秀的演員,勒羅伊就必須慢慢的把妮娜放縱的部份引誘出來。在舞台上,純淨與精準不是完美,人性複雜,再高尚的人格都有縫隙般的黑暗面。或許我們不應該用如此負面的評價套用在人的本能,但全部都來自於自我的慾望以及索求。
從一開始的自慰功課,到後來的愛撫,妮娜的消極抵抗讓她處於被動。勒羅伊不滿意,他認為妮娜過於的原始慾望自始無法發散。在他談到前任首席貝絲的車禍時,他認為貝絲主動迎向車子,她的舞台來自於心中的黑暗,才會如此刺激、危險,但是更完美,更具破壞力。
不過,勒羅伊花名在外,是全團都知道的事情。貝絲被淘汰掉,她不禁以惡毒的口吻質問妮娜到對勒羅伊作了什麼、包括妮娜的母親、莉莉、以及舞伴,皆明示暗示的關懷或挑釁。至此,或許得以認為勒羅伊是以引領之名,欲與妮娜做愛。唯無論如何,妮娜的深層慢慢的被他所拉出,但真正敲碎妮娜淨純的人,是莉莉。
勒羅伊評價莉莉的舞蹈時說,「她不精準,不過,不費吹灰之力」。手足間展現的恣意與灑放,足以展現黑天鵝的開闔。相較於妮娜,她放縱而且充滿了慾望;或許不是白天鵝的優秀人選,但她是不折不扣的黑天額,本性如此。莉莉以高捧的方式積極靠近妮娜,嗅尋著她的缺失,以便一把拉下。
她以天真的姿態碰觸妮娜,妮娜雖未將她當作知心好友,但也接受了她的好意。某次妮娜被勒羅伊留下愛撫,妮娜未積極回應,勒羅伊拂袖而去。莉莉進來舞室關心她,並在隔天有意無意的向勒羅伊說她的狀況。
莉莉不該講的。
勒羅伊生氣了:「你可以很出色,但別那麼軟弱。」這句話不止在說她不喜歡她在舞台上的表現、私下的表現,與性事上的表現。再怎麼說,勒羅伊都看不見妮娜強悍的部份。
妮娜回家後,母親問她都很晚回家,勒羅伊是否有對她出手?她只希望妮娜不要重蹈他的覆轍,因懷孕而放棄舞蹈事業。或許母親,也是迎合舞團男性底下的犧牲品,即使她把夢想放在妮娜身上,語氣間也不由自主的嫉妒起她的成就。妮娜不想承擔這些,她的存在如果是個意外,而母親總是為了這個意外而抱怨、並加諸自己的期望,那麼妮娜本體又算什麼?
門鈴響了,莉莉來道歉。妮娜為了擺脫母親,不理會母親的阻止,與莉莉一起去夜店,喀了聲稱只有兩個小時藥效的藥,讓自己處於迷幻狀態之中。或許看來不真實而似夢,妮娜於舞與吻之後,驚醒於自己的瘋狂,急於返家。莉莉陪她回家,看到了妮娜氣急敗壞的母親,她為了反叛,急拉莉莉進房。在迷亂之間,他們做愛。過程中,兩度驚嚇,似是在莉莉身上看到自己的面容,但都一晃而過。
隔天晚起,她遲到了,母親坐在房間的角落,鏡頭快速的從門口帶過,她冷冷的看著慌亂的妮娜,似是賭氣的放手。她匆匆到了舞團,看了演繹黑天鵝極為出色的莉莉,她怎麼可以棄她而去?但莉莉說,她前一天晚上並沒有與她過夜,她跟另一個男生在一起。
到底真相是什麼,似乎最清楚一切的是母親。但導演並沒有讓她復次提及此事。莉莉膨脹她對於黑天鵝的幻像,自夜店與藥開始,妮娜抓不住自我。黑天鵝的幻像其實早就出現了,第一次出現在地鐵,試鏡後的當天;第二是在妮娜於浴缸自慰之際,她潛入水中,被水包覆輕托著,一睜開眼,黑天鵝潛進水面看著她。
從迷惑到慾望,這一天,妮娜在鏡中看到了不是自己的某些形象。像是他雙手下垂時,鏡中的她抓著傷口;舞起雙手揚起時,鏡中的手卻是下垂。忽地,自我練習的舞室中燈暗了下來,她心生害怕而逃離,看到了與莉莉做愛的勒羅伊,莉莉看著她笑了,一付要取代她的模樣。妮娜的內在迸裂,她逃避者自己,並想起了貝絲,被她取代的前任首席。她掇拾了桌上她的用具──是貝絲本來的東西,她想要跟貝絲一樣的完美,所以偷取了它們,她想要道歉,並請求幫助,她害怕被莉莉取代。貝絲本來沉睡、驚醒,抓著她的手,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。貝絲拿起了指甲刮刀,畫著自己的臉,尖喊著自己的nothing。妮娜驚嚇衝進電梯,看著自己沾滿血汙的雙手,還有那把指甲刮刀。
她回到家,聽到了響聲:「好女孩。」她開了燈,沒人。是母親嗎?進入了母親的房間,在牆上的眾畫雜聲喃喃著。她瘋狂的抓下所有的畫,母親從房門外進入,嚇傻了,妮娜跑浴室看著自己背後的傷口長出了羽毛:黑天鵝終於具像化。瘋狂的攻擊著母親的關心,欲掩飾失序般的自己與不堪──惡魔般的存在。
腳反折了,她摔落。
隔天醒來,母親將她與自己關在妮娜的房間中。母親已打電話給劇團,說妮娜生病無法表演。她尋找鑰匙,折了母親前一晚被她夾傷的手,奔去舞團──勒羅伊已讓莉莉替代她的角色。
莉莉看到她驚恐: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你不是在家裡養病?」
誰知道呢?莉莉的處心積慮莫名在最後一刻崩解。但妮娜已不是原來的她了,偏離了原本純淨的白天鵝。是故,她在表演白天鵝的橋段時,失誤跌落。懊惱著自己的失敗,她走進化妝間要改妝,看到莉莉的冷潮熱諷,她失手以鏡子的碎片殺了莉莉。至此,黑天鵝的形象完整了。一齣充滿邪惡與失序的舞令人讚嘆,令人忘了前面的嚴重失誤。
但是,化妝間中的莉莉呢?她不見了。門敲了兩聲,莉莉探進頭來:「哇妳演的真好!期待妳的最後一幕!」妮娜傻了,望向自己的肚子,血流不止,手探入,裡面是鏡子的碎片。
依然演出,沒人發現異樣。最後一幕的白天鵝,登上舞台的高架,躍入已準備好的床,以表現自殺的意象。血竄流,越來越大片。謝幕吧?頭上的光影隨著掌聲漸強,以至終結。
II
可是,莉莉真的有想要害妮娜嗎?雖然莉莉的精準度不如妮娜,但是她的「放」為妮娜所遠遠不及。而且,妮娜在甄選時,被莉莉莽撞的進門聲干擾,以致於表演失誤,這些都可能埋下了妮娜的內心深處厭惡莉莉的可能。直到後來,莉莉的黑天鵝幾近完美,是妮娜所達不到的境界──更甚是妮娜的替代,一一都讓妮娜無法真實的面對莉莉。
將莉莉放在對立面,即使莉莉盡對妮娜釋出善意,害怕與厭惡實則並不難想像,只是她不見得一開始就能夠察覺自己的心。其中又有多少是虛構,妮娜所幻想出來?我們不得而知。
此外,本片看到最多壓抑的地方,筆者以為是妮娜難以擺脫母親的包覆,所以對於母親的反抗是她最直接的反應:這不僅是因為母親是她最親近的人,並且在母親之下她無法呼吸。在妮娜帶莉莉進家門的同時,母親問她要幹嘛?妮娜只是憤怒的回道:那是隱私。在妮娜家沒有隱私,睡醒甫睜眼,妮娜想起勒羅伊交付的自慰功課。正欲進入高潮之際,稍一轉頭,母親睡在旁邊的椅子上。緊迫盯人似的。
筆者很喜歡這部片的運鏡,很多鏡頭都只是滑過去,水過無痕似的,妮娜與觀者藉由攝影機交互著。我們以不同角度探求妮娜的生命與舞姿,就像是她的舞伴,屏息。此外,筆者也很喜歡它散發出來的暴力。但如非似舞般的激烈,就沒辦法將妮娜與自己的撞擊具像化。以此觀之,如果這部片表現的主題不是舞蹈,可能會減分不少。畢竟,舞蹈是最直接以肢體碰撞生命的方式。音樂也相當出色,從單純的舞台配樂到妮娜掙扎時依然播放著天鵝湖,代表妮娜完全的融進角色。
好直接,旁人卻好無力。除了強硬抓取妮娜的肢幹,我們對於她無能為力。
(註一)筆者不懂舞團,勒羅伊應該是這個身份吧?有錯請告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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